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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片小说《逃》2-陈萨日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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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8 15:12:3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内蒙古通辽

阿斯亚在我没有任何准备前,像阴雨天气后的第一缕阳光般闯进了我的心田。
乌兰牧骑来牧区巡演的消息在七天前就被一个找马群的年轻小伙子传到了我们的蒙古包。那天晚上我特意换上了一件纯白色、金色镶边的短款的蒙古袍,头发编起来,戴上了那顶金镶玉嵌的白色蒙古帽子,穿上了蒙古长靴。
乌兰牧骑是深受草原牧民喜爱的文艺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男女老少像下雨前的蚂蚁般围着舞台黑压压地站着。我使出浑身解数挤到台前。
正在表演的是蒙古族顶碗舞。身材高挑的姑娘们随着欢快的曲子轻快地舞动。她们在旋转、在腾飞,像一只只美丽的丹顶鹤,动作轻盈流利,表情欢快活泼。而放在她们头上的六个碗似乎是用强力胶粘上了似的,毫无动静。舞曲结束,姑娘们动作优雅地拿起头上的碗,把最上面碗里的水倒入了另一个碗里,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忘我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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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成吉思汗用马蹄踩遍了欧亚大陆,震撼了全世界,那么其宝力高用优美动听的马头琴声感化了全世界,传扬了马头琴文化。下面由阿斯亚为我们带来马头琴独奏‘包如拉哈大’!望大家喜欢!”主持人退去。台上出现了身材高大的蒙古小伙子。他穿了一身蓝色的蒙古袍,黑色长筒靴子。额头上系着蓝色的绸带。他左手拿着马头琴,右手放在胸前,上身稍微向前倾,低下头向观众行礼后坐到舞台中央的凳子上,开始了演奏。从小伙子手指下倾泻出来的那美妙的曲子、如泣如梦的倾诉缓缓地飘过舞台、飘过人群、飘过翠绿的草原,最后直飘向远处的包如拉哈达……
如果阿爸的马头琴声拉出的是草原的暴风雨、草原的刚强、草原的坚韧,那么阿斯亚弹出的是明媚的阳光、是温柔的细雨、是清晨的露珠、是那浪漫的黄昏、是绝美的草原各种生命的绽放。如果说阿斯亚的琴声带给别人的是一首乐曲、一种快乐,那么带给我的是清新的空气、温暖的阳光,美丽的月色。我像中了邪一样紧紧地盯着他。是这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有着这般魅力?还是这个有脑袋的乐器这么神奇?我没有意识思考这个。我愿意就这样沉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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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就是奇迹!”我被催眠般地说。
“阿斯亚和我是小学同学,要论摔跤,他可不是我的对手。”巴特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我身边,语气里带着兴奋。
“呼瑞——”观众再一次疯狂呐喊。阿斯亚从凳子上站起来,左手拿着马头琴,右手放在胸前深深地鞠躬。也许是被台下观众的热情打动了,他突然灵巧地解掉头上的绸带,像放飞神马一般把绸带向台下抛出去。那条蓝色的绸带从他的手里飘出来,在空中舞了一会儿后慢慢地落在了我的肩上。阿斯亚愣了片刻,接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然后退出了舞台。
周围是喧嚣还是肃静我都分不清了。我踮着脚尖寻找着那个活力四射的影子,甚至忘了拿下那个绸带。
巴特尔找来了阿斯亚:“她是海拉”巴特尔指着我向他介绍。阿斯亚明亮的眸子先落在我脸上,再落在我肩上。他那蓝色的绸带,跟我纯白色的蒙古袍的颜色相辉相映,像蓝天白云。他怔了怔,然后亮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比阳光还灿烂迷人。他爽朗地说:“海拉!哈哈,人如其名,人见人爱!我刚才已经把心灵的哈达献给了她!”
巴特尔微笑着不说话,使劲锤了一下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还是我的草原好!赐给我这个久别的儿子,跟山上的萨日娜一样干净美丽的姑娘相认的机会。你没看见吗?草原的微风那么轻柔地把绸带吹到了她的头上……”心中,喜悦在燃烧,朵朵绯红的火烧云飘上我的脸庞,似乎太阳全部的热气都笼罩了我的身体。
“走!让我们痛快地喝一场。”巴特尔大声说。
“走!”阿斯亚爽快地应道。
我奢望的不多,真的,但是此刻我相信自己是万能的长生天的宠儿!它是眷顾我的!回去的时候,由于我们各自骑着各自的马儿来的,所以在两匹马三个人之间犯难了。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总是不好看,对马也太狠心了。最后我和阿斯亚乘一匹马。我在前面,阿斯亚在后面。他右手拿着缰绳,而左手轻轻地拥住我。心里闯进了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为了寻找出口,它到处乱撞到处奔跑。整个草原整个夜晚像一座神秘的爱的殿堂,华丽而且肃穆。在这个神秘的殿堂里我是如此美丽和幸福。感谢长生天!我想我会用我一生的虔诚感谢万能的长生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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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包如拉哈达的愿望在阿斯亚来到草原后实现了。那天我早早地起床,帮阿妈挤奶。阿妈的挤奶声像一首乐曲般有节奏地在寂静中响起。被拴在杆上的牛犊子不甘心自己美味的早餐在奶桶里奏乐,所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拼命挣脱。阿妈挤完奶后我把牛群赶向草场。在经过阿穆隆的蒙古包时我看见他一个人埋头清理牛圈,额头上的汗珠在朝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我突然想去跟阿穆隆打个招呼,邀请他跟我们结伴去包如拉哈达。我相信阿斯亚的笑声能化解我们之间的怨恨;阿斯亚的马头琴声能淡化我们之间的仇视。我向他迈步了。就在这时阿穆隆抬头看见了我。他的脸上、头发上、睫毛上都落满了灰尘,眼睛在布满灰尘的睫毛中间显得有点暗淡,而就这些暗淡,让他的汗珠变得格外亮晶。他看到是我,眼神马上就变得锐利起来。我的步子就在这种锐利的注视下退缩了。我在心里苦笑自己下贱、自讨没趣!
额吉听到我们去包如拉哈达的消息后忙着阻止:
“不行!不行!现在虽然人烟稀少了,草场比以前稀疏了,狼也少了,但是包如拉哈大是我们这一带牧民世代保护的没有被破坏的禁地。那里仍有狼在守护着天然草原。如果真的遇上了狼,你们可不是对手。而且那里的蛇特别多,都是有神灵的蛇。上次朝鲁带一堆外地人,到包如拉哈大挖药材,杀了一条白蛇,就在那会儿曼靓在家里突然晕倒,不省人事,张噶嘛嘛都说了,是因为杀了包如拉哈大的蛇,后来做多少破解都没管用!曼靓的病多半是从那次引起的。还有那里的石头是决不能乱动的,那里的石头可是……”
“什么?什么?额吉,您说什么?曼靓阿妈是因为那样才发疯的吗?”我睁大眼睛问。
“也不完全是那样。那次朝鲁领着那帮人在包如拉哈大扎营,挖药材,人们都骂他们。那年夏天下了一场大雷雨,雷电劈死了他们中的两个人。后来,朝鲁莫名其妙地迷上了赌博,甚至拿曼靓当赌注。曼靓就在被当赌注的那天晚上一个人逃出去,不见了踪影。后来人们在包如拉哈大那边找到曼靓的时候她已经彻底疯了。包如拉哈大是谁都不能碰的。以前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呀。可是现在呢?这都是因为朝鲁破坏过包如拉哈大……”
我听着有点毛骨悚然。我提了提神说:“曼靓阿妈发疯的时候阿穆隆呢?他死哪儿去了?都没有管吗?”
“哎!”额吉叹了口气:“那一年阿穆隆一直在你就读的城市打工……那孩子对你还算是死心塌地的。”
头部像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棒似的,我在原地踉跄了两下。以前,以为曼靓阿妈的病完全是因我而起的。现在我知道了曼靓阿妈的病,我可以不负半点责任。可是我的内心并没有丝毫的轻松。阿穆隆,这个固执的傻小子,因为“指腹为婚”,认定了我是他今生该爱的唯一的女人。因为爱得太深,因为陷得太深,所以对于一个当面否认“指腹为婚”的女人,他说不出爱,放不下恨!也许这才是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的真正秘密。
“所以我反对你们去包如拉哈大”额吉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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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些事儿,我是提着脑袋也会去包如拉哈大的。我摇摇头,摆脱了阿穆隆的眼神。
跟我同行的除了阿斯亚,还有巴特尔和娜布奇。娜布奇像被狼群追赶着似的,老远就大声喊:“海拉姐,海拉姐!”自从那天晚上娜布奇尖叫着告诉我自己的脖子根上也有那么一颗月牙形状的痣后,我看到娜布奇就想躲开。但是她这个嗓门,我无法装作没听见,所以只好迎上去。娜布奇今天没有穿蒙古袍,而是穿了一件低领的黄色短袖,看到我,她故意把衣领往下拉了拉,露出那月牙形状的痣来。她有可能是我的亲妹妹,然而对于阿爸,娜布奇会是他的痛吗?对于图丽玛阿妈呢?对于我的阿妈呢?有些东西真的难捉摸,但是我绝对相信,娜布奇没有任何痛,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话说回来,没心没肺也未必不好,至少她每一次欢笑、每一次兴奋都是掷地有声的。也许是因为嫉妒,我内心深处对于娜布奇的这种没心没肺,有着一种鄙视。阿爸真是想儿子想疯了,竟然闯进别人的领地去播种欲望的种子。想到这里我又为我瘦弱的阿妈打抱不平。
我们利用草原的平坦直冲向包如拉哈大。娜布奇的疯疯癫癫今天有了刻意的节制。她憋红了脸,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细声细气,或者在说话的时候故意停顿一下,还不时往下拉拉短袖的下摆,露出那颗月牙形状的痣来。她想以此来引起阿斯亚的注意。巴特尔用锐利的目光挖过几次妹妹,但是娜布奇全部的心思都在阿斯亚俊美的脸上,根本不理会哥哥的眼神。巴特尔不好说什么,僵着腮帮子肌肉给马儿加了一个响亮的鞭子。
阿斯亚背着他那从不离身的马头琴,一路欢声笑语。我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嘴角边不禁露出了笑意。他的笑容感染人,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在欢快地动,而眉梢、眼角、嘴角边的细小的皱纹都在愉快地笑。看着他的时候,我总是在幻想他内心深处,有没有痛。他不像娜布奇那样没心没肺,他知道的知识道理特别多,所以在讨论任何话题的时候他都滔滔不绝。难道知识才是他最大的魅力吗?阿斯亚的话题最终落在了马头琴上:“你们听说过马头琴的传说吗?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个叫苏和的勤劳勇敢、诚实善良的小牧民和妈妈过着清贫的生活。苏和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亲密的伙伴——小白马……”
这个传说我已经听了千遍万遍。可以说,这个传说和阿爸的马头琴一起伴我长大的。然而今天看着阿斯亚,看着这个性格爽朗的蒙古族小伙子,我心中竟升起了一种非分之想:有他,即便是漫长的夏日守在羊群旁边也不会寂寞吧。

包如拉哈大——一座名副其实的灰褐色的山峰。它像一个威武的蒙古博克般高高地耸立在正中间。峰顶下面有几朵洁白的白云悠闲地飘游。几只雄鹰穿梭在白云间,反复巡视着包如拉哈大。最高的山峰周围有许多高低不一的山峰像忠心的勇士般簇拥着、坚守着。这些山峰虽有高低之分,但每一座山峰都是陡峭的,它们像铜墙铁壁,层层保护着最中间的最高的山峰。山脚下有茂密的树林。林中有各种各样的树,我能说出名字的是白桦树。一株株白桦树整整齐齐地耸立在那里,像无数个整装待发的士兵。树林的这边就是密密麻麻的草地。草地上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还有数不清的药材。这时节药材也都开花了,黄芩、防风、玛瑙等药材的花朵,摇曳在风中,说不出的妩媚。已经有两只黄羊闻声往山上逃,跑了很远,回头好奇地向我们张望。
我们跳下马,徒步前行。突然一只强健的雄鹰,像扑向瞄准的猎物一样向我直冲过来。“啊——”我尖叫着躲开,山那边立刻传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回音。巴特尔被这只雄鹰吓坏了,他本能地、一个箭步跑到我面前,张开两只长臂,护住我。而阿斯亚的举动更出格了,他迅猛地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一只大掌摁住我的头,用他宽阔的肩膀做保护。那只雄鹰突然就刹住了迅猛的攻势,然后若有所思地、缓缓地在我们头上盘旋。展开的翅膀轻轻地拍过我们的头,像是抚摸。我突然想起了爷爷。这只雄鹰会不会是我那逝去的爷爷投胎的呢。当我有勇气抬头看那只雄鹰的时候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他在我头顶上盘旋几圈后悲催地叫了一声飞走了。阿斯亚睁大眼睛,张着嘴巴望着那只远去的雄鹰,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醒过来,一只手还在用力地拥着我的腰。巴特尔脸色煞白,但已经回过神来。他看了看阿斯亚,再看了看我,脸阴沉下来了:“把手拿开!”巴特尔的声音有点野蛮,夹杂着一种火药味。阿斯亚这时才回神,像被火烫伤了一样,拿开了自己的手。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我摸着脸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娜布奇这会儿也没工夫装矜持了,她一步跑过来,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嘴里开始骂起来。气氛变得非常地尴尬。
巴特尔闭着眼睛站着,让自己沉稳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拿出酒瓶。他用无名指沾了奶酒敬献天、地、包如拉哈大。然后又把带来的奶食的头份,献给了包如拉哈大。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非常虔诚非常投入。
“走路的时候要谨慎!这里的蛇特别多,不过一般的毒性不大。我这儿有点儿烟叶。你们揣上吧,蛇最怕这个味道。”说着巴特尔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些烟叶。
“其实只要你们不踩到蛇,它不会轻易攻击你的。”巴特尔补充道。巴特尔并不爱说话,他只有在内心不知所措的时候会逼迫自己多说些话,以此来驱散内心的纠结和烦闷。
我们并没有爬到包如拉哈达。周边的草太深、太茂密,走起来很费劲。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上,脸被晒得发烫,眼睛也被晒得要冒出火似的疼。谁也没有了早上过来时的快乐和好奇。野餐,也没有太多的言语情趣。吃完午饭巴特尔走到一块大石头上躺下,望着天空吹起了口哨。阿斯亚也躲到了一棵树荫下。我和娜布其没有动,娜布奇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单纯,取而代之的是敌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悠扬的马头琴声从树荫下慢慢地飘出来,像卫生香的烟雾般缭绕在包如拉哈达众多的山峰间。
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从小到大我就是抗拒不了马头琴声。尤其阿斯亚的马头琴声总是那么柔美、那么抒情、那么浪漫,能让人整个儿地融化。巴特尔也突然止住了口哨,静静地听。守护包如拉哈达的众多山峰都静立了;山脚下的无数个林木都啜泣了;盘旋在云朵中的几只雄鹰收起了健壮的翅膀歇息了;而包如拉哈达,那个最高的山峰更加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阿斯亚自己也被融了进去。对他来说,这是久别的儿子献给包如拉哈大的最赤诚的礼物!
还没等到下山的时候,我们带的酸奶已经喝光了。疲惫和饥渴压垮了每个人的肩膀,每一次抬脚都像举千斤重的担子般艰难。
“找到马儿就能找到泉水!”巴特尔鼓励我们说。
“是啊,马儿是个聪明的动物,准能找到水!”阿斯亚也充满希望地说。
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四匹可爱的马,也确实找到了泉水。我们忘情地蹲下身,尽情地喝泉水。那是我喝过的最凉爽可口的水。喝完了,娜布奇脱掉鞋子,想洗脚,巴特尔严厉地呵斥住了。
“这泉水是包如拉哈达的命脉!不能在这里洗东西。这是苏和阿爸最忌讳的。”
阿爸、阿爸、又是阿爸。阿爸跟包如拉哈达真的是连着命的,可是……我望了一眼包如拉哈达,又看了看娜布奇。不!阿爸不配跟包如拉哈达相提并论。我俯下身,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凉水,然后甩甩头若无其事地走向马。

如果阿爸没有被捕,如果没有娜布奇的那颗痣,我相信那是一段天堂般的日子。阿斯亚住在巴特尔家。白天我赶着羊群上山放羊,阿斯亚骑马跟着巴特尔先去看看马群,回来后直奔到我的羊群边。于是马头琴声就悠扬地飘荡起来,我跟着琴声唱歌。我唱歌的时候,阿斯亚拉着马头琴,深情地看着我,那眼神足以融化整个宇宙。不一会儿附近的羊倌都像夏夜里的虫子寻找光源般围上来,有的跟着马头琴,唱起蒙古长调。甚至有一次阿穆隆也跟着几个羊倌骑马过来,虽然他没有下马,也没有直视我,但是至少我从他那泛起红晕的脸上看出了他内心的喜爱和渴望,遗憾的是阿穆隆没有唱长调。阿穆隆的长调音域宽广、气息绵长、舒展自如。阿穆隆的长调配上阿斯亚的马头琴,那一定是天下绝配。有时候,巴特尔也会过来,我们一起谈图腾、神灵、头羊、神马、博克、狼、蛇等话题,时间总是在欢笑中流过。
那夜我失眠了。无论是紧紧地闭上眼睛,还是睁大眼睛,脑子里都是阿斯亚的音容笑貌。老实说,我不想睡,真的,我在享受着这无眠之夜,细细地体味着这份幸福,阿斯亚的一举一动、我们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手机突然响起:“睡了吗?”是阿斯亚的。我的浑身像注入了兴奋剂一样顿时变得轻飘飘起来。
“没有。”我立刻回复。
“小溪边等你!”
我把手压在胸前,稍微缓和了一下活蹦乱跳的心,然后轻手轻脚地关好了门。
草原的夜色美得像童话。每一颗闪闪的星星都在守护着自己的一份执着与美丽,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牛羊圈里传来牛羊叽喳的咀嚼声。包如拉哈大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狼的嚎叫,给草原添了几分诡异。
小溪唱着欢快的歌流向包如拉哈大。
“打扰你了吧?”阿斯亚低声问。
“没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幸福的海洋里。
“草原的夜色太美了,我自己欣赏总觉得不够,所以叫你来……”
“……”我没有说话。我需要梳理平静一下自己的内心。
“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你的样子……”
我的浑身被一种激流冲垮。我想抬起头看看阿斯亚的眼睛,但是没有那个勇气。
“我喜欢看你一说话就脸红的样子、喜欢你小溪般明亮的眼眸……”
“……”
“喜欢听你那赛过百灵鸟的歌声,还有……”
“……”
阿斯亚走近了我,用温热的大掌轻轻按住我颤抖的肩膀,然后手指一用力将我整个儿拉向了自己的怀里……
阿斯亚来草原后的天气一直都很明朗。他看着我,眼神带着昨夜的迷离。我们默默地凝视着彼此,恨不得就这样融化在彼此的柔情里边。我们甚至没有听见马蹄声。巴特尔气冲冲地跳下马背,揪住了阿斯亚的衣领。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彼此无辜地看了一眼,随后阿斯亚就对巴特尔笑了:“放开!放开!这小子开玩笑也不看看场面!在海拉面前你揪住我的衣领,这多不好啊?”阿斯亚以为是开玩笑,但是当他看到巴特尔那阴沉的脸色时知道这不是玩笑。
“怎么了?你这是哪门子火啊?”
“你会在这儿定居吗?”巴特尔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眼里却冒着火焰。
“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我比较喜欢你有啥说啥的性格。”阿斯亚平静地说。
“你没有别的女朋友吗?或者你会把海拉带走吗?把她带到城里给她一个幸福的归宿吗?”巴特尔直逼到阿斯亚的眼前。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没见过蒙古男人像你这么吞吞吐吐的。”阿斯亚的脸色也阴沉下去,声音里带着颤音。
“我知道你昨天约海拉出来。”
“你跟踪我?”阿斯亚抬高了声音,眼神变得锐利。
“海拉不像你那些城里的姑娘。她很善良,很纯净。她是看中感情的人,甚至为了爱能抛弃一切的姑娘……”
“你爱海拉!是吧?”阿斯亚的眼睛开始警觉起来。
“这跟你没关系!”
“哼,我讨厌你这种男人。明明是喜欢还装一副清高,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喜欢海拉。怎么样?不可以吗?我就是忘不了她脸红的表情……”
“可是你能带给她永远的幸福吗?”
“你知道什么叫永远的幸福吗?那不是天天厮守在一起,有时候一瞬间的幸福变成永恒的美好的记忆,这才是幸福。”
“好了,我不懂你的那种逻辑。你也算是从包如拉哈大的怀里腾飞的雄鹰。我们就用蒙古汉子的方式解决吧?”
“哼,你别以为你能摔倒我!”阿斯亚也被激怒了。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虽然都是在包如拉哈大的怀里玩着摔跤长大的,但是力气和技巧上阿斯亚确实不是巴特尔的对手,他们三次摔跤都是阿斯亚肯草。
“我告诉你!玩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玩火和蒙古姑娘的感情!”巴特尔狠狠地向阿斯亚砸下这句话后骑上马远去。这是我懂事以来巴特尔说话最多的一天,也是情绪最失控的一次。巴特尔的每一句话也都戳到了我的痛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对巴特尔有一种莫名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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