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趣事>>之二 那些飘游在乡间的"鬼"魂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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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游在乡间的“鬼”魂们                                                      郭雪波作

    年三十傍晚，从丰盛的晚饭菜肴里各拿一些样品再配上些纸钱酒果，去祖坟地祭奠祭祖，是我们那儿的一个习俗。因我家祖坟在离此三十里远的东南下锡伯村，按当地这种情况惯例，我们就在前边河滩上向祖坟方向祭奠即可，这样简便行事祖宗们也谅解。
    弟弟白沙主持我们的祭祖仪式。他胳肢窝里夹着一捆干柴前边走，我捧着一盆混装一起喷着香气的牛羊鸡鱼等等美味菜肴和年三十饺子，与其它十几位家族成员一起跟在后边，浩浩荡荡，雄赳赳气昂昂。我妻子和儿子甚感新鲜，嘻嘻哈哈夹在大家当中，用头巾和帽子把头脸捂得严严实实。我逗他们说，把脸露出来点，要不然来赴宴的祖先魂灵不认识，当成冒牌的就不好办了。妻子胆小赶紧说别吓唬我，拽紧了我后衣。
    平坦的养息牧河沙滩上，弟弟拿一根树枝画出了一个挺大的方形框子像征是座房子，朝东南方向开了一扇门，然后把那捆干柴放在里边，再把那一盆菜肴酒果和一堆纸钱摆放在干柴上边。我们大家齐齐跪在“房子”后边，朝着东南方向,弟弟也跪着点燃了那堆干柴。弟弟开始嘴里念叨开了，称郭家子孙谁谁在这新年来临之际在这里祭奠所有祖先，请他们来分享子孙准备的新年佳肴，祝他们天堂安祥，继续护佑后代子孙等等。弟弟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被燃起的红红火光照耀着，本想嘻笑的现代青年我儿子也收起了不屑笑容，不敢随便轻慢了。
    被干柴烈火烧焦的菜肴酒果吱吱发响，冒出更浓烈的香气。
    弟弟说，味道越浓越好。
    河滩上远近燃起不少这样的星星点点祭奠篝火。黑夜里很是鬼异。
    妻子担心地说，那些各家祖先灵魂不会弄混了地方吧？
    弟弟告诉她，不会，只要有后代子孙的，不会走错。只是无后野鬼有可能来掺和，来就来吧，没关系。弟弟还很宽容，不亏是当村长的。
    说起来，十多年前弟弟年轻时吃过“野鬼”的亏。凭着年轻胆大，那一年除夕晚上他骑摩托车去了三十里外的下锡伯郭家坟地祭祖，被住在锡伯村的二叔三叔他们灌了不少酒。夜里回来途中经过一片旧村废墟，传说平时这里老闹鬼。当弟弟穿过这片废墟时，车头前冒出了一个看不清脸的黑面人，老堵路不让他走，弟弟往左他往左，弟弟往右他往右，后来又争夺弟弟的车把。弟弟乘着酒劲和年轻无畏，坐在车上挥拳击打，双手都流了血，说是打了很长很长时间。后来弟弟对那个始终不说话的黑面人说，算啦，你非要我这辆摩托车，那就留给你好了。弟弟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那里，半夜徒步跑回了家，又困又累的他到家后就蒙头睡。第二天上午醒来后才想起摩托车和夜里遇的事，他赶紧又跑到那个出事地点，发现摩托车躺在路边，只是车把上血迹斑斑。回来后弟弟大病了一场，说是老父亲做了一次招魂法事后才见好。据说那个废墟的“黑面鬼”，是土改运动中被斗死的一个老地主，因冤魂不散老闹“鬼”这才导致该村人全搬走的。
    这种闹“鬼”被“鬼”缠上的事，乡下常有耳闻。
    我们村北十里外三岔路口，有一棵百年老树，也传说老闹“鬼”。小时我们出去砍柴或放牛，都远远绕过老树走。有一次外村新婚夫妻来我村走亲戚，不知情况，就在老树下乘凉歇了一下，结果女的进村就开始魔症了，老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称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哪个哪个村的女孩，我死也不嫁那个秃子等等。老人们这才想起，早年间东屯一个年轻女孩逃婚后就吊死在这棵老树上。后来他们请村中一个老“萨满”看了看那犯病的新娘子，老“萨满”行法事拿一把菜刀揪住那女子胳肢窝处，厉声命令她赶紧走，不然砍她成三截拿她做“面鬼”烧掉！那女子叹口气说怕你了大爷，我走我走-------果然一个时辰之后那新娘“咕儿”一声出气，之后恢复了正常。
    初四那天，我和弟弟去下锡伯村给叔叔们拜年，喝了酒，出来时又快半夜了。弟弟这回开的不是摩托车，而是一辆新买的面包车。我坐在弟弟旁边，突然想起了马上要路过的那个废墟村，跟弟弟开玩笑说那个你的老相识“黑面鬼”再出来缠你怎么办？弟弟拿出一杆猎枪晃了晃说，不怕，什么鬼都怕火器，再来我一枪削了它！我想起早先听父亲讲的一个鬼故事：说一个猎人骑马夜里经过一处坟地，路旁有一位女子称自己脚歪回不了家，求他在马背上带她一程。猎人明白她的来历，答应其要求，让她上马并用皮绳紧紧把她拴在自己后腰上，然后扬鞭催马就奔驰起来，一直不停地跑到太阳出来。快天亮时那女的一个劲要求下马，猎人愣是没让。太阳出来后下马一看，原来那是一具女人骸骨。
    我就把这故事说给弟弟听，并问他车上有没有结实的皮绳？
    干什么？哥也想绑鬼？弟弟笑问。
    是，如果那个“黑面鬼”万一出来搭车，我们就把他绑在车上带走，等天亮太阳出来现出它原形后，我们就隆重安葬它，再给它开个追悼会或平反昭雪会什么的。
    中。弟弟说。又问，真奇怪，“鬼”为什么见不得太阳呢？
    这个，你只能问它们那些“鬼”了。我笑答。
    半个小时后，我们的车驰过那片废墟，可一片寂静，什么情况都没发生。真是应了那句话，连个鬼都没有。
    哥，它知道你要绑它，所以不敢出来搭车了。弟弟说。
    我还要给它下葬搞平反昭雪呢，可惜。我说。
    我暗暗想，这次跟那个含冤至今的“黑面鬼”失之交臂，未完成心愿，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与他相遇了。唉，茫茫人世，无尽冤曲，何时才了啊。长生天保佑。

                                 于北京金沙斋
                                       2008年2月22日深夜“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