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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和他的四胡-陈萨日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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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9 09:37: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内蒙古通辽

当我长到八九岁的时候,我还觉得黄昏是阿爸用四胡声唤来的。因为,每当阿爸的四胡声响起来的时候,太阳像个看到心上人的大姑娘一样羞答答地捂着脸退去,黄昏却像个依着大人的膝盖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静悄悄地来临。
有着阿爸的四胡声音的黄昏是美丽的、清亮的、安静的。村子的中央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总会传出青蛙的合奏。池塘边有一棵年头很长的大柳树。那是孩子们的天堂。上山的、放羊的、放学的,大的、小的孩子们都聚在那棵柳树边,嬉笑玩耍。孩子们像个海底自由游玩的小鱼,丝毫不惊扰黄昏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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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从村子西边的沙丘后面掉下去了。不过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担心太阳掉下去碎了,或者是惋惜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孩子们玩得欢实,根本顾不上担心和惋惜。大人们呢?他们也顾不上,因为阿爸的四胡声已经响起了。
我家在村子西南边的一个沙丘上。我家东边是一小片像婴儿的小胖屁股一样光溜溜的沙地。很多时候都是阿爸第一个出来的。他吃饱喝足以后,手里拿着四胡从家里出来。他的脸上堆满了微笑,眼里绽放着自豪。他也不需要凳子、石头之类的,直接席地而坐。阿爸非常认真地先调一调音,调一调调子,调好了音调,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才松一口气般望向村里。这个时候,已经有邻里循声过来凑热闹了。他们先互相交换一下旱烟,心不在焉地唠几句。人们的心思不在聊天上,他们就像等待一场演奏会般期待着阿爸的四胡声。当然,阿爸不是唯一的一个演奏者,村里还有几个老人是特别会拉四胡的,邻居巴雅尔大伯是笛子高手;敖启尔大爷是潮尔高手。巴雅尔大伯每天来得比较晚,但是人们看在他笛子吹得特别好听的份儿上从不责怪他。等巴雅尔大伯来的时候,人们已经围着阿爸盘腿而坐,围成了一个小院子。就等着演奏开始。不远处,孩子们的笑声使这个安静变得美丽又活泼。阿爸看一眼敖启尔大爷、巴雅尔大伯,然后一声悠扬低沉的曲子很默契地如泣如诉地开始了。“乌尤黛”“达那巴拉”“白虎哥哥”“诺恩吉雅”……阿爸他们拉的都是民歌曲子,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这些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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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黄昏就像个慈祥的母亲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孩子般静静地充满慈爱地注视着这个小村子。
夏天的傍晚天气清爽、清风柔和。美中不足的是有蚊子。不过,这个还真不用担心。早有几个手脚麻利、喜欢献殷勤的孩子先用牛粪起火,然后从草丛中薅来几捆艾草,等牛粪烧旺后把艾草放上去,马上就有一股浓浓的灰烟冒上来,直冲天,远看像狼烟。这个时候天也不早了,星星都跑出来了,孩子们再贪玩也是不喜欢黑暗的,他们早已悄悄地跑到大人们身边了。并不是他们想静悄悄的,而是大人们不让他们闹哄哄,怕影响了他们的雅兴,或者怕影响了演奏者的兴趣。所以孩子们的喜悦在这个时候是被控制和压抑的,但是越压抑,他们就越想爆发,他们看什么东西都想笑。当一个孩子掩着嘴笑着的时候其他孩子也莫名地被感染。他们并不知道他在笑啥,为啥笑,但是就是跟着傻乎乎地笑。时常有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拽出来唱上几句。那被拽出来的孩子就在黑暗中红着脸哼哼一首,起初是带着羞涩的,但是慢慢地自然了、声音变高了、嗓子亮开了。这时候,有的孩子围着大人互相追逐,有的已经趴在爷爷奶奶阿爸阿妈的膝盖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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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在这个时候是最幸福的和安静美丽的。她们放下了白天一刻不离手的针线、锅碗瓢盆,安静地坐着,也不去责骂她们的男人,而是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男人。此刻,她们心里是甜蜜的。我阿妈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偶尔也会亮开嗓子,高歌一曲。
达古拉的悲伤在这里得到了合理的出口。达古拉是个可怜的女人。几年前,她的儿子在捕鱼时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极大悲伤之一,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呀。达古拉每天都会来听。她一边听一边在黑夜的掩护下默默地流泪。人们先是对她柔声细语地好言相劝,久而久之,也就不闻不问了。



当那狼烟般雄壮的浓烟变成一缕淡淡的烟雾,在黑夜里缭绕的时候,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开了。阿爸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他像举办了一场成功的演唱会的音乐人一样,手里拿着四胡,站在原地,目送着每个人陆续离开,眼里尽是喜悦和慈祥。不一会儿,每家每户的窗户上一盏盏灯亮起。村里的夜晚就会变得突然静悄悄的。没有了孩子们的追逐嬉戏声,也没有狗儿的叫声。夜格外地安静。
没有阿爸四胡声的日子是寂寞的。我想村里人也会这么想吧。所以夏天下雨的时候,人们就会聚集在我家里。阿妈炒几道酒菜,放上炕桌,来合奏的人们会在炕桌上围坐着小酌几杯,然后悠扬的琴声就开始飘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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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忙碌的春耕季节和秋收时节,阿爸的四胡声音也从不间断。

那时候,我们家的冬季是拥挤的、暖和的。冬季天短,外边又冷,所以阿爸的四胡声音总是在屋子里悠扬。由于空间小,加上人多,琴声就变得有点委屈和抑郁,但还是不影响人们的好心情。
八岁的时候,阿爸打过我一次。仅仅一次挨阿爸的打就是跟四胡有关。那是冬天的黄昏,家里来了很多听四胡的人。阿爸小酌几杯后拿起了四胡,看着在炕上玩的我说:“萨日娜,你来给大家唱一首吧!”这个提议太突然,羞涩的我有点束手无策。我钻进了那些人的背后,但是又被他们揪出来送到前面了。“就唱诺恩吉雅吧!你唱得挺好的。”阿爸自作主张地说着拉起了四胡开始伴奏了。我没法再逃脱了,但是羞涩和胆怯就是不让我开口。我就那样低头啃着手指头不说话,也不抬头看阿爸。阿爸再次催我的时候声音里已经有了恼怒,但我还是那么低着头站着。
阿爸送走了村里人后进屋,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巴掌就落在了我脸上。我用手捂着脸不敢大声哭泣。阿爸把我抱到自己的膝盖上,给我拉四胡,我看见阿爸的手指在颤抖。
那一年,我们村里通电了。村书记在通电后的第十五天去苏木买来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一个美丽的金色的黄昏。吃完晚饭的村里人像约好了似的,齐刷刷地到村书记家看电视去了。阿爸依旧拿着四胡,坐在东面的沙丘上。阿爸看着纷纷走向村书记家的乡亲们,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孤独。但他还是调了调音,开始拉四胡。阿爸还是那么全神贯注地拉着四胡,身子随着四胡的音调轻轻摇晃着,他的眼睛是半眯着的,嘴角边带着一抹陶醉的微笑,四胡声音还是那么婉转动听,但曲子里还是能听出一种落寞和孤独。阿爸的琴声第一次被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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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巴雅尔、苏和、吉日木图家相继都买来了电视机。村里人像酷夏的绵羊一样,三五成群,这家一波,那家一群。已然没有了对四胡的迷恋。
乡亲们表现出来的对阿爸的四胡的冷漠让阿爸一度很沮丧。阿爸拿起四胡走出屋子的脚步都没有了以往的有力和矫健了。就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般,我也发现了,原来黄昏跟阿爸的四胡声音没有半点关系。还好,我一直没有表达出这类的观点和想法,所以我的这个想法的转变并不会刺激到阿爸。
阿爸虽然倔强,固执,但是始终拗不过时代的局面。他唯独能有的就是沮丧和孤独。他始终坚持在每个黄昏拉四胡。他的琴声也就多了一份落寞和悲伤。

我十三岁那年夏天是腾格里最伤感的一年。早上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它在哭;晚上合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它还在哭。它有时候伴着电闪雷鸣嚎啕大哭;有时候淅淅沥沥地低声啜泣。无论哭声是高还是低,泪水绝对是充足的。村子中央的小池塘突然展现了史无前有的威武,居然把旁边相依为命相邻多年的老柳树给淹到一半。离村子较近的河水、湖水、溪水都被腾格里的泪水感动得一塌糊涂,随处寻找着宣泄口。庄稼、棚舍遭殃了,整个村庄都摇摆了。村中间随处可见冒着水泡的泉眼。好好的地,不经意地一踩,水就随着脚印冒上来,蔓延开来。
阿爸阿妈商量了数日后,在一个黎明时分,趁着天空歇息的当儿,把简陋的家具搬上了一辆军绿色的东风汽车奔向远亲。送我们的几个亲戚再三推脱后同司机坐进了车棚。阿爸特意嘱咐司机,把他的四胡放进了车棚。天还在下着蒙蒙细雨。司机给车厢盖上了苫布。苫布底下是我们一家人和那些不值一提的家具、米面等日用品。一家人像囚徒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妹妹年纪还小,是从被窝里硬揪出来的,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睛任人摆布。我们不知道将要去哪儿,也不太懂得离愁,所以感觉很好玩儿,像捉迷藏。阿爸脸上的表情特别凝重。阿妈不停地擦眼泪。那些家具在沿途的颠簸中怪声呻吟着,有的已经支离破碎。





黄昏时分,车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翠绿的草原,夕阳的金色光辉洒下来给草原增添了几份华丽和神秘。十几座老居民的土房远近散落着。阿爸阿妈带着离愁,带着一种闯入别人边界的忐忑和胆怯下了车。我们不是旅行者,我们要在这儿定居,所以我们对眼前美景的惊叹声都不太纯粹。
从车上卸下那些有用没用的家具后,阿爸从车棚里拿出了他的四胡。这一路颠簸,有些东西碎了,但是四胡完好无损。亲戚们帮着搬东西,整理收拾屋子,吃完晚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微醉的阿爸拿起四胡在烛光下拉起来。阿爸眯着眼睛仍然那么全神贯注地拉着,身子随着琴声轻轻摇动着,但是有一抹忧伤深陷在他的眉宇间,始终未能消散,拉出来的曲子在这苍茫的黑夜中显得忧愁、迷茫和无助。



经亲戚介绍,阿爸承包了一群羊,开始了每天在山上与天地作伴、与羊群为伍的羊倌的日子。生长并生活在农业地区的阿爸不会骑马,所以只能徒步放羊。第一天,他带着干粮和水,拿着四胡上了山。放出去的羊群是一群喜欢自由、喜欢奔跑的不知疲倦的白色精灵,它们争先恐后地赶路、争先恐后地寻找更嫩的绿草、争先恐后地去感受清风,于是,阿爸跟着它们淌过傲牧仁河,爬过塔布嘎山,翻过阿贵沟、走过希日塔拉……夕阳把最美的光芒洒给草原的时候,羊群挺着滚圆滚圆的肚子气质悠闲地回来了,尾随它们的是筋疲力尽的阿爸。长途跋涉中两只耳朵都显得沉重,更何况是一把四胡。第二天,阿爸没拿四胡,而是从箱子底翻出一本书揣进了兜里,恰巧在这一天,下了倾盆大雨,阿爸和他带的书淋得滴水了。后来阿爸除了酒什么也不带了。
阿妈的酗酒有点突然,说不上从哪一天开始,也说不清从哪件事儿开始,总之,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又无可奈何地接受黄昏的降临,接受阿妈醉酒后的、日复一日的带着咆哮的哭诉。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体会不到远走他乡的那份忧愁和不适。阿爸每天放羊回来,面对的也都是阿妈的咆哮和眼泪。
四胡被阿爸冷落了,即便是最美丽的黄昏阿爸也不再拿起它了。从沙漠到草原一路追随着阿爸的四胡就像被恋人抛弃的姑娘般颓废了,被尘封了。
阿爸、四胡、沙丘、村里的黄昏……
阿爸、四胡、草原、他乡的黄昏……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希望自己是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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