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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黑雪》3--陈萨日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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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6 18:56: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内蒙古通辽


1eff4f1ba89d7d68b19a0f6c176a17ea.jpg   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2009年开始用蒙汉两种语言写作。先后在《民族文学》《文艺报》《花的原野》《延安文学》《哲里木文艺》《潮洛蒙》等杂志上发表多篇蒙汉中短篇小说。




苏和被埋的那座山禁封了,但是这片大地上有的是新开采着的煤矿。这一整天除了呼和夫妇,没有人上山捡煤去。呼德让我炒几个菜,自己出去提了一箱白酒。呼和夫妇的第一车煤拉回来的时候,屋里的男人们冷眼旁观,鼻子里哼哼着没有人搭理。等他们回自己的屋子吃完炒米,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驶出胡同的时候,巴图狠狠地从牙齿缝里吐出了一口唾沫。

煤块在炉子里欢腾地燃烧。屋里特别热。男人们脱掉外套,拼命地喝酒。呼和夫妇的破三轮车再一次粗喘着吃力地驶进胡同的时候,我十多平米的屋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空酒瓶子。胡同里传出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喊叫声。他们都喝醉了。巴图本来就黑褐色的脸现在成了紫檀木的颜色。他起先是举起手乱比划着,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喊叫。又一杯酒下去后他突然倒在桌子上大声哭起来。哥哥也喝醉了,已经靠着行李睡着了。呼德用一副死鱼眼看着眼前的酒杯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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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一点的时候,哥哥和呼德很默契地拿出了照明灯、塑料袋、水、羊皮袄等捡煤用的必需品。“我也去!”我说。“你去干什么呀?那又不是什么旅游景区。”哥哥没好气地说。我用求救的目光看看呼德。“你去了孩子怎么办?”呼德有点为难。“孩子可以托付给海日汗的媳妇!”呼德看了看哥哥。哥哥没有说话。呼德示意我准备准备。我马上把孩子抱到海日汗的屋子里。然后自己准备了一些干粮和水,拿了羊皮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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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三轮车一路呼啸、一路惊扰着城市的风景和人物,来到郊区一座山脚下停了。那座山以前有没有绿意我不知道,现在只看见几辆铲车和钩机在山顶上漫天飞舞的尘土中嗡嗡地来回开动。山很陡,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它像一座悬崖。下边是个天然的深沟。铲车一会儿轰隆隆地开来,在悬崖边上停住,把废土、石块儿往下倒。哐啷啷——又是一阵嚣张的尘土。眼看山顶很快被铲平了。我想起了愚公移山!这座山是今天新开采的煤矿。开采煤矿的过程并不复杂。先动用钩机挖掘,然后用铲车把那些掺杂土和石头的表层的煤层铲下来,再开到悬崖边倒掉:呼啦啦——哐啷啷——气势磅礴、阵势强大,甚至惊天动地。在漫天狂舞的灰尘中黑乎乎的煤块和巨大的石头呼啦啦地往下滚。呼德他们捡的就是这种被倒掉的煤块。铲车退去了,灰尘并没有平息。那些捡煤的人像游击战士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有的拿塑料袋,有的拿篮子,有的索性什么也不拿。他们把那些铮亮的黑色的煤块往铲车埋不到的地方扔。我跟着人群跑上去。山坡很陡,而且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我跑几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呼德一把拉我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一边待着去!”他边说边往山坡上跑。哥哥已经在那儿了。哥哥把捡到的煤块使劲往一边扔。呼德跑上去,把那些煤块又倒腾一边,挪到铲车埋下的可能性比较小的安全地带。轰隆隆——铲车的声音又一次传到了头顶上。“快撤!”“快撤!”人们七嘴八舌地声嘶力竭地喊着,跑着。我慌乱地往山下跑,哐啷啷——铲车把那些石头、煤块倒下了。那些硬体像千军万马,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追随我狂奔。“苏和是这样被埋掉的吗?”心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本能驱使着我拼命地往前奔跑,没有方向、没有任何念想……“你傻啊?找死啊!”有人狠狠地责骂我,同时用力拽住我,拖着我飞快地往侧方向跑。他是呼德。我的意识和力气全散架了,我软软地倒在呼德怀里。眼角的余光中,那些坚硬的石头和煤块掩埋了我刚才跑着的方向。“记住了。不能往下逃!要往两边逃。我看你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坐着吧!真不该带你来。”呼德看着山顶上威武的铲车说。铲车的声音慢慢地从头顶上挪走了。人们又争先恐后地跑向悬崖……天慢慢地黑了,全黑了。哥哥和呼德拿出了照明灯带在额头上。这回整个山坡上亮起了很多照明灯。尽管人们的体力已经耗费了很多,但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尽量放到最大,好让用声音寻找同伴。人们用耳朵辨认着铲车的远近。用铲车的灯光辨认着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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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浓了。霍林郭勒冬天的寒冷不是吓唬吓唬那么简单的。我蜷缩在挡风处,用羊皮袄紧紧地裹住身子,但是腿脚不一会儿就开始冻僵发麻。山坡上的照明灯还很欢腾很忙碌的时候呼德跑过来了。“要回去了吗?”我嗖地站起来高兴地问。“今晚的煤质量不错,而且煤块也多。我们还要捡一些!”呼德从车上拿来羊毛毡子给我铺上,然后拿自己的羊皮袄给我披上。“千万别睡着!知道吗?记住了!”呼德又跑回去了。山坡上的照明灯像无数个萤火虫一样来回晃荡着、飘舞着。他们互相照亮互相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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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德把我推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们把昨晚捡的煤又一次倒腾,挪到车子能开进去的道儿边。“哇!你们捡了这么多啊!”我揉着眼睛喊。“哼,最大的一堆被埋了,不然的话……”哥哥看了看我,眼里尽是惋惜。已经筋疲力尽的他们咬着牙憋足劲儿把车子装满了。装完一车后煤还剩下了很多。“你们先走,我留在这儿守煤,顺便帮巴图把那些煤给他装上车”呼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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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像个跛脚的人一样颠簸着走出了山路,又吃力地爬上了柏油路。哥哥的眉毛里、睫毛上、鼻孔里、胡子茬里都是灰土和煤屑。他机械地前倾身子,用力眯着眼睛努力看清道儿。他一会儿用力睁大眼睛,一会儿甩甩头,甩头的时候头发里的煤屑跑出来,在阳光下嚣张地起舞。“娜仁,我快要睡着了,你跟我说说话!”哥哥说。我坐正身子,用力拉开打仗得难舍难分的上下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突然,车子歪了,我和哥哥的身体都歪向右边。我惊叫着握紧手能触到的东西。车子开出了柏油路,直往道边的沟里冲。哥哥这回完全醒过来了。他赶紧紧急刹车。虽然沟不深,但是弄出满载煤的车子,我和哥哥还是吃尽了苦头。
海日汗的媳妇像受难的人看到了救世主一样跑过来,把儿子一把塞进我怀里后头也不回地进屋了。儿子满脸泪痕。手里拿着呼德买给他的五角钱的水枪。我真想好好地抱抱儿子,哄哄他,但是我还是把他放在了地上,叫他自己玩。我要做饭。我真得给哥哥和呼德做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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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苏和出事后,巴图整个人都变了。以前我最讨厌巴图的打鼾声。我们的租房紧挨着,墙的隔音效果也极差。所以晚上我常常被巴图的打鼾声吵醒。有时候我用木棍用力敲打墙,试图让他的打鼾声收敛一些。有时候我索性跑进去推醒他。平日里我曾佩服苏和睡觉的质量。那么大的动静里他居然能睡得如此沉。苏和常常跟我开玩笑说:“私自闯进两个大色狼的屋子,后果自负哦!”我每次都会赏他白眼。苏和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不吃这一套,他会笑笑说:“看我呼德哥今晚怎么收拾你!”可是苏和走后巴图突然不打鼾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睡?没有巴图的打鼾声,静谧的夜晚总感觉缺少了什么。巴图说要为苏和守孝,七七四十九天不理发、不刮胡子。几天后他那忧郁的大眼睛陷进了眼窝里、鹰勾一样的鼻子突出来。整个脸躲进了粗黑的胡子里。天啊,巴图成了野人了,连每天都擦拭的佛龛他都不管不顾了。他不做饭,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叫他来一起吃。巴图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个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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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巴图又喝醉了,不能出去卖煤。我自告奋勇地帮巴图卖煤。天在下着雪。霍林郭勒的雪总是那么为所欲为,想下就下,想下多少就下多少。街上,路人明显少了。哥哥和呼德把两辆三轮车停靠在农贸市场的背风的地方。那里除了呼和夫妇的煤车外还有几辆满载煤的破车。他们穿得厚厚的。动作笨笨得像企鹅。几个男人不胜无聊爬上煤车盘腿而坐开始打扑克。“卖煤了啊!卖煤了!价钱便宜啦!”呼和夫妇抱着胸轮流喊。雪花慢慢覆盖了大地。行人的背后印下一连串清晰的脚印。一个装扮单薄的老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了。凭他走路的姿势就能断定他不是城里人。他不停地来回走着,眯着眼睛检查每辆车子上的煤。他最后停在巴图捡的那车煤跟前问价钱,我说三百就卖了。“你们这煤的质量不行啊,不好烧。还这么贵……”“二百六一车啊!二百六一车——”呼和的老婆从一边喊。那个老人用一种险些被骗的眼神看了看我后到了呼和夫妇那儿。几番磨嘴皮子后那个老人从兜里掏出了二百五十块钱,交给了呼和夫妇。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呼啸着载着他们三个人走了。哥哥甩掉手里的扑克牌跳下了车。牙齿咬得叽喳响。“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呼德拦住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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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买我们煤的都是一些装扮绿色,长相天然的农村人。霍林郭勒城里的人不烧我们这种捡来的煤,他们甚至不烧霍林郭勒出的煤。尽管他们住的是具有中国最大露天煤矿的城市。就像用进口货来攀比身份地位金钱一样,他们烧外地煤,比如大同煤。听他们说大同煤好烧,霍林郭勒的煤适合那种大企业。来买我们煤的人一个个能讨价还价,把价格往死里砍。最终我们以一车200元的价格卖掉了煤。
这一天哥哥他们开着空车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警察在抓人,罚单……”呼德解开了我的疑问。“这几天情况不对,我们还是避一避吧!休息几天再说!”哥哥对巴图说。“X他娘的!”巴图烦躁地破口大骂,使劲踢了一脚自己的三轮车。三轮车叽喳呻吟着颤抖了几下,最终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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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闲呆了一天。巴图紧锁着眉头进进出出,见什么骂什么。呼德倒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哥哥没闲着,一会儿出去修一修三轮车,一会儿又弄一弄照明灯。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哥哥开始给三轮加油,又拿出了照明灯、塑料袋。巴图眼睛亮了,马上就启动了车子。
一连几天呼和夫妇也是晚出早归。载回来的煤少得可怜。几天过后,他们失去了耐性。那天,他们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开着破三路车趾高气扬地从狭窄的胡同里驶出去了。巴图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毫无遮掩地表现出了一种崇拜。呼和夫妇第二天先后拉来了两车油亮油亮的煤。胡同里的人们看了眼馋了。次日,呼和夫妇一走,呼德他们也跟着走了。黄昏的时候,巴图驾着空车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踏进屋子他也不说话。我站起来,端详着巴图的脸。我害怕巴图张嘴;我害怕从巴图的嘴里溜出噩耗!我摸索着双手找到了背后的炕沿,并牢牢地扶住了它:“说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无力和不安。“他们被警察抓走了。”我轻轻地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不算噩耗!我马上爬上炕,从行李中拿出哥哥和呼德卖煤攒下来的五千块钱,抱着儿子,上了巴图的车。“恐怕不能开三轮车,现在交警抓得厉害。”巴图抱着我儿子,走出胡同。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往派出所。
我们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太阳正懒洋洋地从东方爬起。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整个冬天早出晚归辛苦捡煤挣来的钱没了。呼德和哥哥相视一笑,有点凄凉。人的可悲就是不知道下一秒发生什么事情;命运的可怕就是早早为你安排了下一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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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家啊!”呼德的声音很低沉,目光却越过我和儿子,望向了远方。这时,我看见他的嘴角边挂着一种自怜和自嘲的微笑。当呼德的目光从远方回到我和儿子身上时,有两滴冰冷的露珠在他的眼窝里闪动。呼德艰难地滚动着喉结硬生生地咽下了那晶莹的露珠。寒流冰冻了空气中的煤屑,使这座煤城看起来有点漠然。巴图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挤上去。车子开动了。城市的街道迅速往后退。我们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不敢把目光投在彼此敏感的神经上。于是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窗外。“师傅,停车!”哥哥突然急促地喊。师傅紧急刹车。哥哥跳下车,放开步子向前跑。我望着哥哥的背影。他什么时候变成了驼背?哥哥在一辆装满水泥的卡车跟前停住了脚步。那里有一帮穿着褴褛、声音爽朗的汉子在卸水泥。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水泥,连鼻孔,耳朵里都是。哥哥先跟卸水泥的人打听了些什么,然后突然跑上大卡车,先后往自己的背上放了三袋水泥……出租车里的呼德和巴图愣了一会儿,突然被针扎了似的跳下车,跑到卡车上,有点机械地往自己背上扛起了三袋水泥。我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看着他们来回穿梭的身影,鼻子突然就酸得生疼,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滴在手臂上。儿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拍手大笑,他温暖的小身子像小兔子般在我怀里窜来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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